結果還真有。
蘭薩在我面前展露的,始終是遊刃有餘的那一面。
但他畢竟也是向導,是精神力龐大又脆弱的向導。
他無可避免地也會鑽牛角尖,會因為一些細微瑣事感到不安,甚至生出執念。
「有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看到你和別人說話會生氣,看到那群哨兵湊近你會憤怒,就連你去上課我也會焦躁不安……」
「我意識到,如果再那樣下去,我也許會失控傷害到你。」
作為首席向導,蘭薩是可以在白塔申請私人訓練室的。
在那間隻有他知道密碼的暗室,為了抒發自己變態的控制欲,他照著我的臉做了一個又一個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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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看著那些人偶,心情就能安定下來,我就能用最好的狀態來面對安安。」
偷我的貼身衣物,也隻是為了給那些人偶穿而已。
這個答案的確在我意料之外。
如果做這種事的是其他人,哪怕端出一副再怎麼愧疚的表情,我也會感覺惡心和恐懼。
但這是蘭薩啊。
或許是因為知道他永遠不會傷害我,所以比起恐懼或是惱怒,最先浮現的心情竟然是。
愧疚。
「抱歉蘭薩,」我捧住他的臉,「是我讓你感到不安了。」
蘭薩緩緩眨了下眼:「我做了這種事,安安不生氣嗎?」
他語氣帶著示弱,好像隻要我說一句生氣,就會立刻慚愧得消失在我面前。
可與我十指相扣的手,卻牽得更緊了。
我們都知道,他不會放手。
於是最後一縷斜陽隱匿之前。
我揚起脖頸,主動親上了他的眉眼。
19
回去的路上,蘭薩的嘴角始終放不下來。
笑得……特別不值錢。
他終於被安撫住,就算路上偶遇和我打招呼的哨兵,也能勉為其難給出點好臉色。
不過雖然敵意減輕了些,但他對哨兵依舊沒什麼好評價。
蘭薩認真提醒我:
「不要被他們展現出來的單一特徵迷惑。野獸就是野獸,就算披上衣冠楚楚的外皮,也改變不了他們掠奪的本性。」
我以為他說的是阿佩普。
雖然覺得阿佩普不會傷害我,但為了讓蘭薩放心,我還是乖巧點頭。
見我仍舊一派天真的樣子,蘭薩憂慮地搓了把我的腦袋。
「我說的可不止是阿佩普那隻蠢狗啊……笨蛋安安。」
我倒是沒多想。
除了阿佩普,蘭薩好像也沒有其他格外提防的哨兵了吧?
……
連跑了兩天,我脆弱的小身板真的撐不住了。
雖然沒有參加對戰,甚至多半山路都是被抱著走過去的,但我仍舊消耗了很多精力。
所以集訓的最後一天,我謝絕了阿佩普和蘭薩的熱情邀請,堅決表示要留在營地休息。
本以為可以就這樣悠闲地擺爛到集訓結束。
可就在我窩在搖椅裡昏昏欲睡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我神經的聲波。
那是從地下傳來,正急速逼近營地的……
我瞬間清醒,按下警示器的同時,立刻抱頭撲向一旁的空地。
就在我離開原地的同時,一隻放大了千百倍的白色蠕蟲破土而出。
數十層尖銳的牙齒反射著寒芒,但凡我反應慢一點,此刻都會淪為這異獸的食物。
警示器的爆鳴聲影響著異獸的判斷,我趁機借著樹木的掩藏往山中跑去。
與此同時,營地的土地大片陷落,更多的異獸接二連三地鑽出來。
我不敢回頭多看,隻能拼命跑進山中,試圖找到大部隊的蹤影。
其實這很不合常理。
白塔集訓的試煉地,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地被異獸入侵?
何況就算異獸們真的破壞了防護罩,成功入侵試煉場,它們也該遵循本能去襲擊哨兵們,而不是空蕩蕩的後方營地。
這群異獸現在的樣子,簡直像是……
專門衝著我來的。
20
闖入營地的一共有五隻異獸。
在警示器的幹擾下,我成功擺脫了四隻。
然而僅憑追上我的那一隻,也足夠把我嚼碎咽下去。
窮追不舍的異獸發出咆哮,它嘴巴大張,眼看就要撲到我身上。
千鈞一發之際,我本能地控制精神力觸腕砸向它的腦袋。
異獸的動作延遲了片刻,與此同時,槍聲自我身後響起。
可惜異獸隻被激光槍逼退了半步。
身上隻配了一把演練用槍的姜岐臉色難看至極。
他緊盯著異獸的動作,在異獸再次起身的同時,一隻精神體黑豹迎了上去。
而姜岐本人則抓住機會,從異獸口下把我搶了出來。
我覷著姜岐冷若冰霜的臉,一聲沒敢吭,生怕他罵我沒用。
然而姜岐扛著我跑了半天後,突然蹦出了一句:
「對不起,是我疏忽大意。」
但異獸突襲又不是他的錯。
畢竟誰也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會想到異獸竟然能挑這個時間地點來突襲。
「明知道你沒有自保能力,我應該帶著你一起行動,而不是把你一個人留下。」
身後異獸的咆哮和黑豹的嘶吼聲交織,姜岐平淡的聲音在如此恐怖的背景音下,經讓我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要是我剛才晚來一步……」
姜岐忽然咳出一口血,這是精神體遭到重創的體現。
正常情況下需要一整支哨兵小隊才能抵抗的異獸,僅憑姜岐一個人的精神體,當然無法匹敵。
應該說,能爭取這麼久的時間,已經遠超正常精神體的承受能力了。
「你別說話了,你先把精神體收回來!」
精神體受傷是什麼滋味?
堪比被冰錐活生生砸進腦子裡,不停攪弄的痛楚。
現在的姜岐就遭受著這樣的折磨,可他步履不停,連脊背都沒有因為疼痛產生半點彎折。
「不行,這裡還不夠安全,」他聲音清晰,可眼神都有些渙散了,「再等等,安安,再等等,等我把你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再等下去,一旦精神體遭到不可逆的傷害,姜岐就廢了。
「你想變成傻子嗎!」我氣得不行,卻根本不敢掙扎,「姜岐,求你了。你把精神體收回來吧,咱們已經跑得很遠了,異獸追不上咱們的。」
可姜岐不是我說兩句軟話,就能任我擺布的愣頭青。
聽到我帶著泣音的懇求,他也隻是將我抱得更緊,卻絲毫沒有召回精神體的意思。
接下來的逃亡裡,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擔心。
擔心下一秒,姜岐的精神體就會被活活撕裂,擔心這位從我進入白塔後,就對我照顧頗多的長官原地失去意識。
幸好,這位在戰場創造過無數奇跡的姜長官,這次依舊沒有輕易倒下。
直到帶我躲進避難處,確認這處隱蔽的山洞不會被異獸發現後,姜岐才終於踉跄著放下了我。
本來,我以為他狀況還算不錯。
畢竟在把我放下之前,姜岐甚至有餘力拂開地上的碎石,還墊上了一張幹淨的手帕。
可就在我以為他真的強到超越人類極限,連異獸都不是他對手的時候。
姜岐身形微晃,搖搖欲墜地半跪在我面前,耳鼻口同時滲出血液。
他的精神體撐到了極限。
姜岐召回精神體的時間太晚了,他現在的精神體,就像是布滿傷痕的氫氣球。
任何一點外力都可能讓他的精神體徹底爆炸,但如果放著不管,等軍方的救援找到我們時,姜岐的精神力估計也差不多徹底消散了。
想讓他活下來,想讓他不變成一個廢人……
就隻剩一個辦法了。
21
據說在更早的年代,在向導和哨兵的比例還沒有如此懸殊的年代。
哨向之間的結合,是堪比婚姻的莊嚴存在。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每位向導和哨兵,都會在相當溫馨安全的環境下進行初次結合。
總歸不會是在冰冷的洞穴中,在異獸的逼迫下,如此倉促地抵在一起。
我捧住姜岐失去血色的臉,咬牙將精神力觸腕深入他的額頭。
沒測過匹配度,沒有安穩的環境,沒有提前培養好「感情」。
就這樣貿然地進行結合,無疑是場豪賭。
但凡我們匹配度不夠,亦或是失去意識的姜岐抗拒我,我們倆的精神體就都得完蛋。
可姜岐是為了救我才會淪落至此。
我不想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一直高大,一直在暗中為我遮風擋雨的背影,就這樣倒下去。
他為我做得夠多了。
現在是我報答的時候了。
「姜岐,放松,把自己交給我……」
我放柔聲音,一邊揉捏著他的後頸,一邊小心地將觸腕探進去。
透明的觸腕一點點纏上遍體鱗傷的黑豹,黑豹睜開靛藍色的眼眸,本能地想要掙扎,卻在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後,重新放松下來。
湿漉漉的水液在黑豹身上流淌,那些被異獸攻擊出的傷口逐漸愈合。
毫無攻擊性的精神力,在這一刻露出了深藏起來的龐大潛力。
哪怕是百年前的那個時代,也鮮少有向導能一次性治愈這麼嚴重的傷勢,何況我如今的精神力還如此薄弱,連實體都隻能幻化出細細一截觸腕。
可我就是能做到這一點。
一個弱小又強大的……異類。
所以我從不出頭,從來都是人群中那個安靜的菜雞。
我怕一旦暴露,自己就會被抓進什麼可怕的實驗室,被按在手術臺被活剖研究。
那是我的夢魘,即便沒有發生過,卻又像是早已發生過無數次。
但現在,為了救姜岐,我的秘密暴露了。
黑豹身上最後一處傷口消失,它已經有力氣翻身坐起,好奇地撥弄著和它鏈接在一起的觸手。
它安靜躺著的時候,我還算遊刃有餘。
這麼一動作,觸手的感官立刻同步到了我的身體上,我渾身一顫,喉間泄出一絲嗚咽,眼淚控制不住地直往下落。
可那一連串淚水還沒來得及落到地上,就被一條滾燙的舌頭卷走。
精神海內,黑豹激動地用爪子扣Ŧű̂₃住了試圖逃走的觸手。
山洞內,重新睜開雙眼的姜岐把我抵在山壁,細密灼熱的吻急切地落在我淚水劃過的地方。
同樣是初次精神結合,我理智尚存,但眼前的哨兵顯然失控了。
他雙眼無神,隻是在遵循獸性的本能舔舐磨蹭著我,然而沙啞克制的聲音卻像是在哄人一樣,一遍遍重復著:
「安安,別哭,安安,不要哭了。」
這麼說著,他卻為了防止我逃跑,毫不客氣地用膝蓋頂進了我的雙腿。
冰涼的軍褲貼上我的腿根,我雙腳被迫離地,整個人幾乎半坐到了他膝蓋上。
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刺激,讓我眼淚掉得更急,姜岐嘴上說著「不要哭」,卻在看見我淚水那刻變得更加激動。
起初他隻是舔掉那些眼淚,但在對上我淚眼的下一刻,他忽然近乎粗暴地吻了下來。
「……姜岐,你是狗嗎?!」
被咬痛的那個瞬間,我忽然想起了蘭薩的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