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悟按下門鈴的時候,池靄剛穿著純棉睡衣裹著羊絨披肩從浴室裡出來。
她幾乎沒有想到這麼快趕過來的會是方知悟。
剛打開門,就被一雙修長有力的臂膀抱了個滿懷。
青年光潔的額頭抵了上來,感受著池靄肌膚間的溫度,口裡不住地喚著她的名字。
被水蒸氣繚繞的腦袋無法給出快速反應,池靄在方知悟高塔似的身影的間隙中,看到了站在他身後,拎著全套醫療設備,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笑容的家庭醫生。
“池小姐,你好。”
家庭醫生豎起一隻手掌,假裝沒看見自家少爺的不值錢模樣,對著池靄左右搖了搖。
方知悟卻不等池靄回復家庭醫生的問候,在感受到對方肌膚傳來的正常溫度,確認沒有發燒後,又握住池靄的兩側肩膀把她抓到眼皮子底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仔細檢查著。
“……阿悟,你在幹什麼呀?”
懸著一顆心的方知悟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手掌力度。
池靄被他抓得有些痛,忍不住小聲提醒他的出格行為。
“你沒事吧?”
“沒有發燒嗎?”
“現在有沒有感覺到哪裡不舒服?”
遭逢連珠炮般的一串提問,池靄才知道方知悟竟是弄錯了生病對象。
她哭笑不得地掙脫方知悟的懷抱,迎了他和家庭醫生兩個人進來,又走向放置玻璃杯的櫃臺,邊倒水邊跟他們解釋道:“真的不是我,是我的一個朋友——再說了,如果我真的生病需要幫助,又有什麼好瞞著你的?我會直接開口和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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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清楚情況,方知悟才真正松了口氣。
他順勢坐在沙發上,看著池靄端著兩杯熱水放在面前,這才感覺到心在砰砰跳個不停。
家庭醫生則適時詢問起池靄朋友的情況。
池靄略作回憶,答道:“大概就是著涼有些發燒,然後這幾天還在照常工作上班,隻吃了幾顆退燒藥想要壓下去,結果沒起什麼作用,體溫一直在三十九度左右。”
聽了她闡述的情況,家庭醫生皺著眉峰,試探著問道:“不知道池小姐方不方便把你朋友的家庭住址告訴給我?吃了退燒藥發燒還是壓不下去,其中的原因可能存在多種情況,最好等我上門診斷完再對症下藥,這樣會比較有效。”
池靄聽見卻沒有開口。
她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坐在身邊的方知悟,沉吟著略顯不自然。
池靄猶豫的神色,令方知悟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想起那天藏在門外的時候,偷聽到的池靄對於坐在樓道臺階上的祁言禮的關懷言語,便猜測池靄口中的朋友,多半是這個想要通過生病賣慘打擊自己的死情敵。
不齒的火苗在方知悟的情緒中蔓延。
又隱約伴隨著對於這位相伴多年的至交好友的擔心。
他微沉面色,湊到池靄耳邊壓低聲音問道:“……你說的朋友,是不是祁言禮?”
池靄下意識躲開了方知悟傾灑在自己肌膚之上的溫熱呼吸,躊躇地點了點頭。
方知悟意味深長道:“原來他是你的朋友。”
隻是朋友,不是男朋友。
盡管知道如此稱呼或許是為了隱瞞祁言禮的身份,但方知悟還是覺得心情明亮不少。
池靄並不清楚他的小九九,隻以為他十分抗拒,便說:“如果你介意的話,就算了。”
方知悟果斷搖頭,當著家庭醫生的面,他用略帶誇張的語調表白道:“我怎麼會介意呢?靄靄,你也是因為愛我,才會順帶關心我的朋友嘛。”
池靄:“……”
見她不吭聲,方知悟又轉頭對家庭醫生道:“你先回車上去,我等會兒把地址給你。”
等到房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池靄垂眼致謝道:“這件事謝謝你,我欠你個人情。”
“為什麼是你欠了我人情?”
“明明我讓家庭醫生去診治的是祁言禮。”
方知悟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挑起眉毛不以為意地說道。
池靄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想到前面微信裡發送的“朋友”稱呼,或許讓方知悟對於自己和祁言禮之間的關系產生了遐想,於是說道:“他和我在一起,他的人情就是我的人情。”
“……”
這下輪到方知悟說不出話了。
他注視著池靄,灰綠色的眼瞳裡卻沒有出現池靄熟悉的,那種自尊受到冒犯的憤懑。
而是脆弱的、易碎的,受傷表情。
“如果他真的愛你。”
“就不會故意延長自己生病的時間,好不斷被你照顧,獲取你的關愛和憐惜。”
明晰的燈光之下,方知悟的眼睛像是散在酒液裡的冰塊。
幽幽的,一方一方的,自內而外滲透出消融自身的寒氣。
池靄問道:“怎麼會是故意?”
方知悟不願被池靄知曉自己偷聽偷看的卑劣行徑,隻找了個借口嘴硬道:“他們祁家又不是沒有家庭醫生,就算不方便去醫院,把醫生叫過來開個藥打個針不就好了嗎?”
“又不是多嚴重的病,怎麼會拖這麼長時間還在發燒?”
按照正常人的思維,這當然是個簡單高效的解決辦法。
可池靄深知,方知悟掌握的祁家的家庭情況肯定比自己多得多。
她的眼中透出一種方知悟無事生非的無聲指責,站在祁言禮的立場上替他說話道:“你又不是不清楚言禮他家那些兄弟姐妹們的性格,把家庭醫生叫過來,不就等於整個祁家都知道了嗎?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趁著言禮生病,私下裡做出一些試圖動搖他地位的小動作。”
“好,家庭醫生可以不叫。”
“那去醫院呢?他工作還沒忙到抽不出時間去醫院看看吧——”
池靄望著方知悟,事情涉及祁言禮的隱私和弱點,她沒有多說什麼,隻用兩道態度分明的眼神,令方知悟體會到,剛才的一系列對話,自己又做錯了事情。
本能催促著他豎起更尖銳的刺進行反駁。
去告知池靄,高中念書的時候,祁言禮曾經為了確保自己競選學生會會長的職務時能夠戰勝頗具競爭力的對手,故意在校慶活動開展的前一晚,泡了整整一個小時冷水澡。
第二天又拖著高熱的病軀,前前後後地操勞布置。
最終憑借刻意營造出來的負責形象,在校慶結束後贏得了老師和同學們的全票選擇。
可方知悟剛張開嘴。
又在池靄的視線裡領悟到,或許她想要的並非祁言禮生病背後的真相。
而是一種無條件支持她的信賴和理解。
……
方知悟將祁言禮學生時代的秘密咽了下去。
他對著池靄,露出一個自己的人生裡,從未設想過會學會並且使用的容忍笑容:“好,我知道了,你別擔心,今天時間太晚,明天我會派家庭醫生過去好好給阿言開藥治病。”
第74章
祁言禮站在洗手臺前, 注視著鏡子裡剛洗幹淨頭發,整張面孔都湿漉漉的自己。
啟動的吹風機在他的手中嗡嗡作響,左邊的大理石臺面上, 手機的屏幕持續亮起。
上面是微信的界面, 池靄發來下班後看望他的消息停留在二十分鍾前。
衛生間外,被祁言禮請來的佣人們正在拖洗地板、擦拭家具。
他們無聲地行動著,將池靄最喜歡的新鮮月季花插進空置幾日的極簡花瓶裡,又往擺放在客廳和臥室的玻璃擴香器滴入香氛精油, 好讓人一進門就感受到溫暖舒適的氣息。
按照祁言禮的計劃, 高燒生病的模樣被池靄看見過一回, 得到她的憐惜就已經足夠。
女人會喜歡男人偶爾流露出來的脆弱。
卻不會願意看到他們的外表,同周遭的環境長時間呈現出不修邊幅的邋遢。
待到祁言禮吹幹頭發,佣人們也完成了任務離開家中。
不用負重上班,躺在床上休息半天,他的精神狀態已然好了許多。
他進入衣帽間,挑選著等會兒和池靄見面時要穿的衣服。
最好是寬大的家居服,能夠消弭一些病氣, 配色要眼前一亮,但又不能過於刻意。
挑挑揀揀, 祁言禮選出件湖水綠的毛衣。
還沒套上脖頸, 玄關處就傳來房門解鎖的聲音。
雖有些奇怪池靄今天竟然來得這麼早, 他還是加快速度, 順便在等身鏡前打理了下露出筆直鎖骨的領口,方才戴上口罩, 洋溢著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靄——”
第一個音節出口, 緊接到來的疊字掐滅在喉頭。
當祁言禮看清出現在玄關的客人面孔時,唇畔的笑意未止, 輕快的眸光已是半程凝固。
“阿言,見到我很意外嗎?”
身後跟著醫生的方知悟摘下墨鏡掛在胸前,背起雙手,喚出昔日兩人未曾決裂時互道的親昵稱呼,“是靄靄跟我說你生病了又不想去醫院,所以我就帶著醫生來看望你了。”
“下次有這種事直接跟我說就行,光跟朋友訴苦病又不會自己恢復。”
他的語調懶洋洋的,像極了飛累棲息在花叢中的輕盈蝴蝶。
轉動剔透的眼睛與祁言禮對上的瞬間,自上而下露出幾分果然如此的譏诮感。
過熱的大腦令祁言禮的思考慢了一步。
很快,他就明白了池靄發來的那通微信少了另一個主語。
不是她來看望自己,是她帶著方知悟和家庭醫生來看望自己。
本想著借用小時候的經歷和家裡的情況博取池靄的憐惜,祁言禮卻沒想到哪怕在這種事情上,池靄也是個果斷的行動派——絕不會僅有口頭安慰,勢必要把問題徹底解決才行。
祁言禮的笑容發苦,不知道這算不算做“聰明反被聰明誤”。
而當他聽見方知悟背後的家庭醫生,熟稔地稱呼自己為“祁少爺”時,又意識到有這位和方知悟的母親江晗青來往密切,卻並不了解虛假婚約本質的第四者存在,早已撕破臉的他們三個人,不得已又要開始上演關系錯位的戲碼。
收起盤桓在腦海千絲萬縷的想法,祁言禮正準備說話。
畢業那天,我扶著酒醉的許燼開房。他力氣極大,我痛得快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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