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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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假的。


 


「嘉敏總是在朕面前提起你,說你千好萬好,你又是如何看她呢?」


 


我回答得認真:「郡主靈動可愛,自然是極好的,隻是微臣不敢高攀。」


 


他的面色沉下來,又換了話題:「每日往返宮中實在太累,朕在宮裡給你置座宮殿如何?」


 


我的唇角快要抽搐起來,連忙說:「不了……」


 


「還是要的,朕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不錯。」


 


「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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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逼近我,眸子犀利而幽深,對著我微笑,又隱約帶了兩分悵然,問:「你怕我?」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他應當是希望我說不怕的。


 


可我跪下,身段壓得很低:「怕。」


 


他這時又覺得沒有意思了,久久不讓我起身,自顧自地看起奏章來。


 


16


 


次年春,朝堂左右二相紛爭不斷,僵持日久,蘇殷巡開始焦頭爛額。


 


我也開始頻繁進出他的御書房。


 


他跟我說:


 


「檀安,朕拿你當靶子,怕嗎?」


 


走到這一步是我始料未及之事,可我隻能告訴他:


 


「不怕。」


 


他撫額,然後長久地凝視我。


 


五月中旬,兩派日益顯出頹勢,蘇殷巡終於又運籌帷幄。


 


他最為志得意滿的那日,同我在御書房飲酒。


 


未料到他竟酒量極差,就那麼醉倒在我面前,將案上的奏章揮了滿地。


 


我在那一堆奏章的最底處,看到了數十張我的畫像。


 


或喜或嗔。


 


潔白的澄心堂紙映出他不為人知的心事。


 


我手一抖,發出動靜。


 


他抬眸,醉眼蒙眬。


 


六月,他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我開始被冷落。


 


於是時隔一年,我又被問了同一個問題:


 


怎麼又得罪了陛下?


 


我坦然應對,答的依舊是沒有二字。


 


七月底,我被明升暗貶,封巡撫,往淮河以南地區代君巡視地方各府。


 


臨走之際,嘉敏特意來送我,問我知不知道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我點頭。


 


她歡喜起來:「我看上他了。」


 


說到最後,她竟然開始哽咽:「你還會回來的吧?皇兄太心狠,竟就這樣將你調離京都了。」


 


我嘆氣:「哪裡都好,隻要能施展我心中抱負。」


 


她又笑了,依舊是燦若昭陽的一張臉。


 


沈從章攜昔日同窗一道於城外十裡涼亭給我送行。


 


他們都穿著常服,希望我此行能夠順利。


 


我回:


 


「望諸君安好。」


 


我如今被天子冷落,他們能有這樣一場相送,我心中感動非常。


 


沈從章用力地抱了我一下。


 


又在我耳邊說:「我總覺得你或許是個女子,有朝一日,我會知道答案的,對嗎?」


 


我無言,沉默地推開他的臂膀。


 


17


 


我這一走,就是大半年,先後達三府五州。


 


又是一年春,汶陽、膠東等地開始暴發災情。


 


我開始四處奔走,力求將傷亡減到最低。


 


朝廷也先後派了不少人過來,不可謂不盡心。


 


我想起我年幼時候的那一場災情。


 


先帝昏聩,那時是沒有這些的,若不然不會S那麼多人。


 


我能堅持下來,也隻是因為那時總有一道聲音跟我說:


 


「我會算命,你吧,是個身負氣運的人,一定能走到最後。」


 


「將來說不定也能救很多像你一般的人。」


 


我問他:「那我要怎麼做呢?」


 


他沒怎麼思索:「往京都去吧。」


 


他說得太真,我信到如今。


 


18


 


等災情緩解,我也大病一場。


 


幾度高燒,險些要救不回來。


 


我醒來的那晚,帳中多了一個人。


 


是蘇殷巡。


 


他眼下有烏青,竟就那樣俯身抱住了我。


 


他的懷抱還帶著外頭的寒氣,卻又好似異常灼熱。


 


我喃喃:「陛下。」


 


他一點點用目光掃過我的眉眼,喉結微滾,自嘲般開口:「見到朕很意外是不是?」


 


我微微點了下頭。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像是快要被逼瘋。


 


「朕又何嘗不意外。」


 


我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中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眸。


 


想要開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好在他並沒待太久便走了。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京都離此處甚遠,他又是孤身一人,路上想必經歷了許多波折。


 


堂堂天子。


 


如此這般,為的又是什麼呢?


 


沒過多久,蘇殷巡便傳旨讓我回京。


 


我回京之時,凡路過之地,總有百姓夾道相送。


 


我忽而想起當初金鑾殿受封,沈從章半開玩笑地說我往後就要揚名天下了。


 


我那時又何嘗沒有為此自傲。


 


可今時今日,我才知曉。


 


不夠。


 


遠遠不夠。


 


世間滿目瘡痍之地猶有。


 


安得廣廈千萬間?


 


19


 


我回京當日夜裡,便被蘇殷巡身邊的太監催著入宮述職。


 


他殷切地開口,嗓音有些尖細:「宋大人南下這麼久,陛下掛念非常,方才一知道您回來,就讓咱家過來接人了。」


 


我整理官袍:「本官在外大半載,也一直感念皇恩。」


 


他點頭哈腰,說正是如此。


 


這太監一路引我到御書房門口,正欲進去通傳,卻聽見裡頭傳來一聲怒吼,伴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音。


 


「滾。」


 


從御書房裡滾出來的是蘇殷巡身邊的總管太監,他前腳剛邁出來,一看見我,便匆忙移開視線,緊接Ŧű̂⁻著,竟又滾了回去。


 


我聽見不遠處宮女的私語。


 


原是儀妃有了身孕。


 


我斂眉,裡頭也安靜下來。


 


仿佛方才的盛怒從不曾出現過。


 


過了許久,總管太監又笑盈盈地走出來,讓我進去。


 


燈火通明的御書房裡,年輕的天子眉頭緊鎖,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情緒,看到我時,才輕勾了一下唇角,臉上帶了點柔意。


 


「你回來了。」


 


短短四個字,卻像是在道盡他漫長的等待。


 


「是。」


 


說完,便開始向他述職。


 


我說到第三句時,他開始不耐煩:「朕讓你來,不是想聽這些。」


 


我明白,卻不想挑破,於是我恭順彎腰:「微臣恭祝陛下得子。」


 


蘇殷巡扯了扯唇角,怫然變色,怒喝:「宋檀安!」


 


他來回踱步,卻忍著沒再砸東西。


 


他抿著唇,漆黑的瞳孔裡是強壓下來的怒氣,「你這樣聰明,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朕心裡……」


 


我打斷他要說出口的話:


 


「陛下,時候不早了,微臣該走了。」


 


20


 


蘇殷巡的子嗣終於有了動靜,前朝開始沸騰起來,又開始計劃著為他立後。


 


這時我才知道,沈從章也早就沒在京都。


 


他於兩個月前被調往平川,任知州。


 


而我。


 


幾度浮沉。


 


從巡撫變成了中書侍郎。


 


又開始投身於新政,每日忙得早出晚歸。


 


蘇殷巡也沒再召見過我。


 


聽聞他十分看重那個孩子。


 


將儀妃寵得人盡皆知。


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給得。


 


更是揚言為了儀妃和她腹中的孩子不會再立後封妃。


 


朝臣們的心思這才歇下來。


 


我曾於上朝時再次見到過這位聖眷正濃的妃子。


 


她有一張很秀氣的鵝蛋臉,雙瞳秋水,小腹微微隆起來,整個人清婉動人無比。


 


和昔年選秀時候的青澀已經很不一樣了。


 


蘇殷巡看到她,徑自便迎了過去,隔得遠遠地,我看到儀妃的口型。


 


六郎。


 


她原來是這樣喚他的。


 


當今天子,登基前是先帝的第六子。


 


21


 


夏至一陰生ţū¹,稍稍夕漏遲。


 


沈從章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京的。


 


僅僅隻比我晚一個月。


 


聽聞月前我歸京之際,他便向天子連上十七封奏章請求調回京都。


 


帝不允。


 


還是前幾日儀妃在御書房伴駕,不巧看到奏章,為他說了好話,蘇殷巡這才松口。


 


他來找我的那日落了雨。


 


清貴的世家子湿了衣衫,眸子卻很清亮。


 


他沒有喊我狀元郎。


 


而是凝眉嘆道:「知知。」


 


深林人不知。


 


明月來相照。


 


那是我十一歲以前的名字。


 


我多年疑惑終於大白。


 


記憶中的旖旎也一瞬間消散得幹淨。


 


22


 


八歲那年,在我腦子裡響了整整兩個月的那道聲音,原來是沈從章的。


 


他苦笑著跟我說:


 


「那時,我十三歲,不慎跌破了頭,昏迷了整整兩個月。」


 


這兩個月,他的意識因緣際會地陪在了我的身邊。


 


「我是想救你的。」


 


「那時,你個子小小的,總是哭,說要南下找父母,我沒了法子,隻好編謊騙你,你也傻,全都信了。」


 


他騙我說他會算命。


 


算出我身負氣運,任何事都難不倒我。


 


我深吸一口氣,連肩膀都在顫抖。


 


問他:「救我?」


 


他點頭,聲音晦澀,盯著我瞧:「我腦子裡總是有一幅畫面,你南下之後,會被拐到樂坊。」


 


我望著窗外的細雨,莫名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那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他又開始得意起來:「我總覺得你眼熟,後來又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你或許是個女子,便隱隱有猜測了,這段時日,我還去了趟平川,那是我記憶裡你最後出現的地方,我又有心查探,你這些年的經歷已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我閉眸,低聲道:「原來是這樣。」


 


難怪。


 


難怪他後來對我的態度那樣奇怪。


 


「當初那兩個月,謝謝你。」


 


他走上前,想抱我,眉眼間有極為明顯的情愫。


 


「我醒來以後,也想過找你的,隻是那時候世道太亂,我有心無力,知知,你不知道,我知道你們是一個人,有多高興。」


 


我揚唇:


 


「嗯,我也高興。」


 


此夜暴雨如注,狂風大作。


 


我於夢中猝然驚醒,便再難有過好眠。


 


23


 


這日坦白過往以後,沈從章幾乎快要住在我的府上。


 


他說這是在重拾舊憶。


 


很快,朝野盛傳,乾豐三年的狀元郎和探花郎同窗情深,同桌共食,抵足而眠。


 


這謠言傳了三個多月。


 


我跟沈從章在旁人眼裡儼然已經同氣連枝。


 


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他自己的推波助瀾。


 


他想用自己和整個沈家給我做靠山。


 


中秋前兩日,嘉敏哭著求到了我面前。


 


帶來了兩個壞消息。


 


她的心上人要娶妻了。


 


她次次傾以真心,次次愛而不得。


 


再有,便是蘇殷巡要讓她去和親了。


 


皇室沒有公主,適齡的郡主唯她而已。


 


這一年,朝野內憂外患不斷。


 


前有天災,後有大宛國擾邊。


 


她拉著我的手,語帶慌張:「這事就連姑母也沒有法子,你去跟皇兄說,你要娶我,好不好?」


 


我心思微動,看她:「你已經去求過陛下了吧?這……是他為你指的路嗎?」


 


蘇殷巡這是讓我去求他。


 


算來,我們君臣已經許久不曾單獨見過面了。


 


嘉敏不說話了,垂下頭,眼睛紅紅的。


 


她再灑脫,再身份貴重,到了這樣的關頭,也還是會怯怯。


 


24


 


隻是還沒等我求到蘇殷巡面前,宮裡就傳了個消息出來。


 


儀妃肚子裡的孩子沒了。


 


五個月大的孩子,若沒出事,明年開春便會被生下來,然後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蘇殷巡大怒,下令徹查。


 


底下人不敢怠慢,不到兩個時辰便帶了人證和物證到蘇殷巡面前。


 


始作俑者是這些日子同樣得了些寵幸的柔妃。


 


至此,蘇殷巡更將儀妃放在了心尖尖上。


 


皇宮啊。


 


果然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隻是你看儀妃是不是也很像一副靶子?


 


像不像?


 


我當初是沒有得罪過蘇殷巡。


 


可他彼時需要一個無世家倚靠,能力心思卓絕的臣子。


 


又如何能不對我青眼有加。


 


帝王心術而已。


 


25


 


明月高照,歌舞升平。


 


我坐在百官中間,又是一抬首,跟蘇殷巡的目光對上。


 


他的眼神很復雜。


 


有些像那夜御書房共飲時,他親自讓人拿出來的酒。


 


清明又波瀾四起。


 


我猜。


 


那或許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失誤。


 


那夜以前,他還曾與我共約中秋。


 


「愛卿,到時夜宴結束,朕帶你去整個皇宮最高的地方看月亮。」


 


26


 


沈從章是很喜歡這樣的場面的。


 


看歌舞的間隙還不忘讓我多吃些。


 


我輕笑:「已經吃了很多了。」


 


他神色微頓,像是不經意間想了起來:「嘉敏那麼喜歡熱鬧,今日沒來倒是可惜了,不過,她去找過你了?」


 


「對。」


 


「她讓你娶她?你又是怎麼打算的?」


 


我垂眸,正欲回答,就聽到一道微涼的聲音從上首響起:


 


「二位愛卿在說什麼呢,也讓朕聽聽。」


 


沈從章連忙打著哈哈:「就是些小事,說著玩玩的。」


 


蘇殷巡的眸子裡帶了點探究。


 


「早就聽聞你們關系不錯,今日一看,確實如此。」


 


他的話音落下,我的眼皮突然跳了跳,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蘇殷巡並沒有在殿上待多久,就去了儀妃的寢宮。


 


我這才放松許多,就連糕點也多用了兩口。


 


散宴後,我的轎子在半路上被人攔下。


 


嘴上說是請,可這人的動作卻並不算客氣,兜頭便套了個麻袋過來。


 


我:「……」


 


27


 


等眼前再恢復光亮時,我已身處瓊玉臺。


 


整座皇宮最高的地方。


 


將我擄來的那人對著不遠處負手而立的人恭敬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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