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宴川為報恩娶了我。
成婚半載後,我才知道上京裡住著一位晟陽公主。
將我的夫君蕭宴川藏在心裡十二載。
公主百般撩撥。
蕭宴川不為所動:「蕭某此生唯有吾妻一人。」
公主負氣登上城池。
一身紅衣,字字泣血:
「此生若不能嫁蕭郎,生亦何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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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城樓上一躍而下。
蕭宴川救下她。
他滿懷歉疚地告訴我:
「公主是陛下掌珠,天之驕女。
「你讓讓她,平妻的位置,也算不得委屈你。」
我平靜道:「好。」
蕭宴川不知道。
我這人很討厭麻煩。
被別人染指的夫君,腹中的孩子,都是麻煩。
1
我在院裡曬藥。
一抬頭,瞧見夫君蕭宴川抱著一個女子進了門。
還未開口,他懷裡的女子就嚶嚀一聲:
「宴川,我疼……」
她枕在蕭宴川的臂彎,瑩白的臉上掛著淚珠。
蕭宴川低頭,眉頭微蹙。
「殿下,臣已經依言將你帶回府了,現下可以醫治了嗎?」
他懷中的女子身上的嫁衣紅得刺目。
袖口金線繡著精致的蓮紋。
腰間「晟陽」二字的玉佩,無一不昭示了她尊貴的身份。
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晟陽公主。
她低聲喊了一聲「疼」,蕭宴川就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英挺的眉目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
「御醫跟過來了,殿下不會有事的。」
晟陽公主閉上眼,二人以親昵的姿態相偎依。
蕭宴川也受了傷,血順著他的右臂流下,將衣袍洇成一片觸目驚心的深紅。
「蕭宴川。」我輕聲喚他的名字。
他恍若未覺。
連半寸目光也未曾分給我。
明明是深夏,冷意卻自心澗一寸寸淌出。
我閉了閉眼。
蕭宴川身邊的趙參將見狀,訕訕道:「夫人,晟陽公主要尋S,將軍他……也不能見S不救。」
我搖搖頭:「無妨。」
心口卻泛著疼。
將晟陽公主安置在屋內,蕭宴川手持一杆銀槍立在屋門之外。
「若治不好她,諸位便——自求多福!」
御醫們聞言兩股戰戰,渾身哆嗦。
蕭宴川從未如此遷怒於人。
2
今日早朝後,晟陽公主將蕭宴川攔在宮門之外。
紅衣鳳簪,隻為逼婚。
蕭宴川冷言相拒。
公主便負氣登上城樓。
「此生若不能嫁蕭郎,生亦何歡?」
晟陽公主以一種決絕而慘烈的姿態。
自城樓上一躍而下。
千鈞一發之際。
蕭宴川飛身上前接住了她。
二人相擁滾落在地。
趙參將拍著胸脯,心有餘悸:
「若非將軍武功高強,隻怕今日重傷的便是兩個人。」
晟陽公主是先皇後獨女,深得陛下寵愛。
與我成婚這半年。
蕭宴川一直對晟陽公主避而不見。
公主託人傳話:
「哪怕是做妾,隻要能與蕭郎一處,晟陽亦心甘情願。」
蕭宴川卻一口回絕。
字字冰冷:「蕭某此生唯有吾妻晚宜一人。」
婢女紅瑤將此事轉述給我的時候,眼裡滿是豔羨:
「哪怕貴為公主又如何?將軍隻對夫人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嗎?
今日之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蕭宴川拒公主、娶醫女。
在上京眾人眼裡。
我陸晚宜,一介深山老林的孤女,不知修了幾世的福氣,能被蕭大將軍相中。
甚至執意將我接回京中,做了正室夫人。
而此刻,這個在眾人眼裡對我情深不悔的夫君,正握拳站在廊下,胸口劇烈起伏著。
屋內,晟陽公主的每一聲「疼」。
似乎都能輕易牽動他的情緒。
3
紅瑤為我披上披風。
「入夜涼,夫人先回去歇下吧,將軍待夫人一貫坦誠,此事一定會同您解釋清楚的。」
蕭宴川的確解釋了。
後半夜,他推開門。
裹挾著一陣涼風進了屋。
蕭宴川的手臂已經包扎妥帖。
迎上我的目光,蕭宴川怔了怔。
「怎麼還不睡?我聽趙參將說,你午後也在前院。」
我沒說話。
蕭宴川兀自在榻邊坐下。
「晚宜,陛下寵愛晟陽,今日情況緊急,我也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寥寥幾字,便是他給出的解釋。
見我沉默,蕭宴川湊近了點兒:
「晚宜,你笑一笑。」
我盯著他的眼,牽了牽唇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
蕭宴川如釋重負:
「你笑了我便知你沒有生氣。」
我抬眼看他。
「她是公主,無名無分住在將軍府,上京的人隻怕會亂說。」
「我蕭宴川何懼流言蜚語?」
他打斷我,語氣倏然冷淡:
「晟陽與你這樣的後宅婦人不同,她性子熱烈、至純至善,向來沒什麼男女大防的意識。」
所以,是準備長長久久住下去了。
「陸晚宜,你連這點兒容人之度也沒有嗎?」
蕭宴川沉了臉。
我推開他的手,平靜道:「既如此,那便住下吧。」
蕭宴川眉眼怔忪,不自覺軟了語氣:
「等她傷好了,我自會送她回宮。」
4
我一夜未眠。
夜裡,身側的蕭宴川自夢裡驚醒。
「晚寧!」
他滿目赤紅。
茫然四顧,惶然地,像是失去了什麼珍寶。
迎上我的目光,蕭宴川頓了一下:
「晚宜,沒嚇著你吧?」
他兀自解釋道:「隻是夢魘了。」
「晚寧……是誰?」
蕭宴川僵了一下,偏過頭去:「你聽錯了。」
風拍打著窗棂。
窗外的花枝落了不少。
淅淅瀝瀝地像是下了一場雨。
「晚寧」這二字,他在夢裡喚了整整十七次。
蕭宴川不知道。
我居上京半載,對那位晟陽公主也有耳聞。
瓊林夜宴,少年蕭宴川長身玉立,青竹翠柏,郎豔獨絕。
在一眾大腹便便的朝臣中實在太過顯眼。
七歲的晟陽公主遙遙一指,向陛下撒嬌:
「晟陽此生非他不嫁。」
誰都沒有將年幼的晟陽公主的話放在心上。
陛下是,蕭宴川也是。
十四歲,晟陽便女扮男裝,偷偷追隨蕭宴川上過戰場。
二人的糾葛,長達十二年。
初來上京,聽過那些坊間傳聞。
我也曾小心翼翼地問過蕭宴川。
「晟陽公主她……」
那時的蕭宴川,提起晟陽,眼底總是透著一絲不耐煩。
「晚宜,過往一切皆是晟陽公主一廂情願,你莫要聽那些風言風語。」
蕭宴川伸手攬住我,輕笑一聲:「天快亮了,睡吧。」
他不想多作解釋。
可是蕭宴川,你從未對我說過。
晟陽公主的閨名便是「晚寧」。
5
晟陽公主的傷,一養就是大半個月。
陛下裝聾作啞。
蕭宴川早出晚歸,似乎與她從無交集。
掌燈時分,晟陽公主叫侍女喚我,說晟陽公主要答謝我這段時日的照顧。
蓮苑裡,她在小池邊設下案幾。
幾上卻空無一物。
察覺到我來,晟陽公主盯著碧波小池,微微一笑。
「叨擾姐姐多日,府中的飯食實在寒酸,我命東盛樓送來了酒菜,煩勞姐姐再等一等。」
她身側的侍女鄙夷道:「她一介山野村婦,怕是當不起公主的一聲姐姐。」
晟陽公主低頭笑了笑。
將腕上鑲嵌著紅玉的金手釧摘下,向小幾上一擲。
手釧砸在案幾上,發出「叮當」一聲脆響。
「我這侍女不大懂事,姐姐久居山野,這手釧便當是賞……」
仿佛忽然察覺到說錯了話,她改口道:「送予姐姐的。」
我低眉頷首,屈膝行禮:
「公主身份尊貴,又長臣婦兩歲,臣婦的確當不起公主的一聲『姐姐』。」
晟陽倏然間白了臉。
身子也微微晃了一下。
她轉過頭,似乎有些遺憾:
「這蓮池的花不錯。隻可惜,沒有金蓮。」
又狀似不經意地道:「陸姑娘喜歡蓮花嗎?」
「將軍喜愛蓮花。」
我不知她是何意,擰眉答道。
身後忽地傳來一聲輕咳。
不知何時,蕭宴川站在了蓮苑的月洞門前。
東盛樓的伙計也隨他一同進來了。
酒菜被一樣樣地擺上小幾。
「這是夫人吧?與將軍實在般配。」
那伙計衝晟陽公主連連作揖。
晟陽公主眉梢一挑,大抵是覺得有趣,抬手命侍女賞了一把金葉子。
伙計眉開眼笑地收了賞錢,退下了。
蕭宴川有些難堪,下意識看向我。
眉眼辨不清喜怒。
他並沒有否認那伙計的話。
的確,與一身素衫的我相比,晟陽公主容貌豔麗。
與蕭宴川一處,像極了一對璧人。
晟陽公主站起身:「是我不好,平白讓你們生出些嫌隙來。」
蕭宴川立在原地,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扯著我的手腕,抬步便走。
身後,傳來晟陽公主諷刺的聲音:
「敢問蕭郎,這滿池的蓮花,又是為誰而種?
「你的夫人也喜愛蓮花嗎?」
6
身側的蕭宴川,低垂著眼,慍色染上了眸底。
他攥著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勒得我生疼。
我的額上沁出冷汗。
蕭宴川沒有回答。
可我知道,答案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我累了,先回去了。」
長廊盡頭,我費力甩開他的手,徑直走向房中。
蕭宴川追過來。
「陸晚宜,你在鬧什麼?」
他按著眉心,仿佛疲憊至極。
「我已在人前給了你該有的體面,你何必做出這副姿態?」
端起桌上的一盞茶,我灌下一大口,才勉強壓下胃裡翻湧上來的惡心。
蕭宴川正要開口。
晟陽公主的侍女便推開了屋門。
劈頭蓋臉便道:
「將軍是瞎了眼嗎?公主對將軍的情意天地可鑑,生生將自己拖成了老姑娘,還要遭人輕賤。」
侍女輕蔑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意有所指。
「蕭將軍寧肯娶一介粗鄙村婦,也不願張開眼看看公主嗎?」
「晚宜是本將的夫人……」
蕭宴川下意識維護我。
晟陽公主的侍女冷笑一聲:
「將軍走後,公主憂傷過度,足足灌下兩壇酒。」
蕭宴川瞬間變了容色:
「胡鬧,她的傷還未好,怎可飲酒?」
話音一落。
蕭宴川什麼都顧不得了,奪門而出。
甚至沒有回頭瞧一眼。
我再也忍不住胃裡的惡心,跌坐在地,吐了出來。
紅瑤走進來。
看見一身狼狽的我,嚇了一跳。
我撫著腹部,眼裡的憂慮大過驚喜。
「夫人這是……有喜了?」
紅瑤有些遲疑地開口。
我點點頭,我是醫女,再清楚不過。
她的眼裡瞬間染上喜色。
「將軍若是知道了,一定高興壞了,即便是公主,也比不上……夫人在將軍心裡的位置。」
這句話,紅瑤說得踟蹰。
恐怕連自己也不敢信。
「是啊,偏偏是這時候。」
偏偏在我決意離開將軍府的時候。
7
大抵在成婚後的第二月。
我為蕭宴川整理書齋的案幾。
卻誤觸機關,發現了隱秘的藏兵室。
紅瑤說得不對。
蕭宴川的心裡,始終都藏著一個人。
我鬼使神差地踏進那冷氣森然的密室。
在一眾兵器中,擺放著一個錦盒。
盒中放著一條絹帕,繡著金蓮。
落款是——晚寧。
針腳別扭,一看便知刺繡之人手藝不佳。
可就是那樣一件粗陋的繡物。
被主人小心翼翼藏在密室中,珍之重之。
我曾天真地以為,那些坊間的傳聞,是蕭宴川的過往。
他既娶了我,前塵當是一抔土。
我沒有計較。
蕭宴川卻發覺開啟密室的機關被人動過。
我稱隻是整理時候,失手碰到。
他眸光落在我身上,眼裡有猜忌,亦有審視。
最後化為一句含糊的解釋:
「裡頭都是些兵戈劍戟,你一介弱質女子,會嚇壞的。」
8
我換了身幹淨的衣衫,去尋蕭宴川。
有些話,是合該當面講清楚的。
蓮苑中庭。
眼前的一幕,讓我倏然頓住腳。
池畔,晟陽公主小心翼翼地扯著蕭宴川的衣袍一角。
「宴川,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推開我了?」
嬌縱如晟陽公主。
從不曾流露出這樣哀傷乞求的姿態。
蕭宴川僵在原地。
漆黑的眸底壓抑著情緒洶湧。
終於,不再克制。
他低頭,緩緩地吻上晟陽公主,泛紅的眼尾隱忍而深情:
「晚寧,我該拿你怎麼辦?」
月色掠過池影。
碧波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