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一開始就知道！

所以當初四個人隻有我是三等丫鬟。

 

原來是這樣。

 

7

 

舞姬發動那日飄了雪，落雪沁湿我的布鞋，冷得我邁不開腳。

 

廂房內的尖叫聲越來越輕，一個面生的小丫頭找了過來。

 

「小畫姐姐，夫人說她想吃青巖巷子口那個攤子上賣的梅花糕。夫人讓我來問你，還記得那家老板家住何處嗎？」

 

我低垂下眉眼，揉了揉發僵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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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了然是三小姐在催促我。

 

「有勞你幫我回了夫人，那家老板家裡養的梅花樹S了，他也就不賣梅花糕了，但是瓊香樓裡的梅花糕是買了那老板的配方。」

 

待那小丫頭不見了身影，我才緩步進了廂房。

 

屋內的嬤嬤見我進來後就避開了身子，杏黃色染著血的床單上躺著滿頭大汗，翻著白眼的女子。

 

她聽到動靜，視線緩慢移到我身上，她望向我的那一刻，我的感覺似乎被放大了百倍、千倍。

 

我注意到她的嘴唇張張合合地在說些什麼。

 

我聽不見，也不願意聽見她要說的話是「放了我吧！」。

 

看到床邊早以為她也為我準備好的參湯，我沒有猶豫便將那碗參湯一滴不剩地全部喂到了舞姬嘴中。

 

窗外的飄雪越來越大，不過片刻，那敞開的窗邊便被厚厚的落雪覆蓋。

 

她身下猶如開了閘，血瞬間便沁湿被褥，滴滴落在青石板磚上，像極了三小姐園中那鮮豔的梅花。

 

不過一息，她沒了聲息。

 

那雙像極了S魚眼的眼睛從此每每出現在我日後的午夜夢回之中。

 

嬤嬤上前一步合上舞姬的眼睛。

 

我閉了閉有些幹澀的眼睛，看向一邊一直在等我說話的嬤嬤。

 

「孩子可憐，舍不得和母親離分，嬤嬤辛苦了。」

 

那嬤嬤深深看了我一眼，將一塊用銀料嵌成桂樹的玉佩遞到我跟前。

 

「老婦人來之前，主人交代我將這枚玉佩送到姑娘手上。」

 

銀桂玉佩是主人心腹的象徵。

 

我不知道這一次我是該慶幸自己選對了選項，還是該可憐自己從此踏上一條不歸路。

 

我伸手拿過那毫無成色的玉佩，戴在了腰間。

 

「多謝主人賞，婢子一定更加盡心。」

 

到底是親父女，這種關頭上三小姐最信任的人還是她的父親。

 

舞姬S了，那接生嬤嬤一剪刀剪開了舞姬的肚皮，掏出了一個面色青紫的娃娃。

 

是個女娃娃。

 

嬤嬤伸手要將S嬰遞到我懷中，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不敢看那懷中物。

 

「第一次都會有些害怕，多了就不怕了。」

 

舞姬S了，孩子S了，小公爺聽說後，也僅僅是毫無波瀾地說一句：

 

「葬了吧。」

 

此事一了，我便知道，日後我將會是三小姐的刀，最惡毒的刀。

 

三小姐發動那日，整個國公府的主子都來了，甚至我那傳說中的主子也帶著三小姐的母親來了。

 

三小姐在屋內尖叫時，我瞥到我那主子悄悄雙手合十，虔誠萬分。

 

好在三小姐順利產下二子。

 

而我也贏得了三小姐的親近。

 

從此我的工作任務成了照顧二公子的生活。

 

而小書也成婚了，她嫁給了小公爺的親隨，成婚後生下了一個女兒，再一年又生了個雙胞胎兒子，日子也算過得和順。

 

二公子五歲那年，三小姐問我要不要給我找個夫婿。

 

我跪在她跟前分不清她這句話的真假。

 

而我也自梳了頭發成了嬤嬤。

 

這些年一直到二公子長到十七歲，我做了很多事。

 

甚至親手勒S了小棋。

 

午夜夢回時刻，我總是能感覺到小棋站在我的床邊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午夜時分告訴小棋：

 

「是你不守規矩，我們是丫鬟，是奴婢，你怎麼能勾引大公子呢？」

 

大公子十六歲到了能人事的年紀，三小姐派去了一個年輕幹淨好拿捏的小姑娘過去伺候。

 

幾番折騰下來，大公子均以失敗告終。

 

無奈之下，大公子隱晦地提出不如讓一直照顧他長大的小棋來教會他。

 

京都並不是沒有這樣的案例，貴族公子哥的教習丫鬟都是年紀偏大一點的，年紀大的懂分寸。

 

但是小棋不同，小棋嫁人了，雖說丈夫後面S了，也沒有孩子留下，但是對於這些個貴人來說終歸是不體面的。

 

三小姐耐不住大公子的磋磨，到底是點頭答應了這件事。

 

一開始誰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左右不過是一個丫鬟。

 

卻沒想到對我們來說，小棋是一個丫鬟，對大公子來說卻不僅僅是一個丫鬟。

 

8

 

一日，三夫人送來伺候大公子的丫鬟來告了密，她說小棋懷孕了，孩子是大公子的。

 

這個消息猶如一個晴天霹靂，砸得眾人眼冒金星。

 

三夫人更是一口氣沒上來。

 

明明日日的避子湯藥從未間斷。

 

我立在三小姐的身邊，看著跪在地上的俊俏年輕公子哥和小棋，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母親，我喜歡她。」

 

三小姐未語，隻是左手滑動佛珠的手指一頓，她沉聲問小棋：

 

「你呢？」

 

小棋跪伏在地：「奴婢該S。」

 

接下來無論大公子怎麼說，怎麼立下誓言，都未曾改變三小姐要將大公子送到三小姐父親那邊。

 

我將一碗落子湯遞給小棋時，她紅著一雙眼喚我：

 

「小畫……」

 

我冷著臉出聲打斷了她。

 

「喝了吧，夫人看在我們是她陪嫁的分上決定放過你一命。喝了這碗，你會被送到山莊上，接下來的日子你就會在那邊過下去。」

 

小畫猛地站起身打翻藥碗。

 

「我不喜歡大公子，我不過是不忍心拒絕他而已。小畫，你知道的，我丈夫去世後沒給我留下個念想。

 

「我的年紀也大了，我想要這個孩子，你隻要幫我逃走就行。看著我們認識那麼多年的分上，看在S去的小琴的分上，我求求你了。」

 

她猛地跪在地上，抓住我的裙角。

 

我不記得我當初為什麼伸腿踢開了她，又怎樣將那碗避子湯給她灌了下去。

 

可誰都沒想到，大公子會突然回來，帶著流掉孩子的小棋連夜私逃了。

 

年輕的少年人總是一腔熱血，總是天真得可怕，他以為隻要勇敢就能做成很多事，卻不知道世道艱難。

 

大公子帶著小棋走了一個月，小公爺的隨從就在他們身後跟了他們一個月。

 

偉大的愛情支撐著大公子在一處他自以為隱蔽的地方住了下來。

 

從風花雪月到柴米油鹽，這偉大的愛情卻沒有辦法改變沒有澡花的生活。

 

在大公子和小棋爭吵之際，我推開了他們的院門。

 

看著依然年幼的少爺，看著憔悴不堪的小棋，我沉默了。

 

相顧無言後，回府似乎成了最順其自然的結果。

 

「你後悔嗎？」

 

小棋端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我重復了一遍。

 

「你後悔嗎？」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木然地看著前方。

 

「小棋，你知道嗎？大公子是怎樣介紹你與他的關系的嗎？

 

「他向你們租住宅旁邊的鄰居介紹你們時，說你們是姐弟，向新認識的朋友介紹你的時候說你是照顧他的侍女。

 

「值嗎？因為他，你現在又要失去自己的命了。」

 

小棋緩慢地轉動眼珠，那紅彤彤的眼眸直直地看著我。

 

「小畫，你呢？替三小姐做那麼多骯髒的事情，你值得嗎？」

 

我笑了笑：「你又忘了，我們是丫鬟，是奴婢，是連生命都無法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人，何來的值得。」

 

後來勒在小棋脖子上的白綾越來越緊，小棋的身體也越來越軟綿。

 

小棋S後，大公子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一整天，我想或許對於大公子來說，用一整天來緬懷S去曾愛戀過的人便是深情了。

 

從那時起，除三小姐外，眾人都叫我何嬤嬤。

 

「何」是三小姐的姓。

 

9

 

「嬤嬤，嬤嬤，我娘說想見您一面。」

 

一個滿臉淚痕的小子從遠處快速跑過來，是小書家的三小子。

 

小書家門口站著很多人，眾人見我過來連忙讓開了些路。

 

我坐在小書床邊，青色已經遍布她的臉龐，而我也記不清她少女時的樣貌。

 

我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卻被她輕輕躲開了。

 

她悲傷不舍的面孔從我來到時變得悲憤不解，我聽見她問我：

 

「為什麼？」

 

你看，人怎麼就那麼喜歡問為什麼呢。

 

「小書，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啊，我想我就做了。」

 

「小畫，我一直都想問你，小琴當初作下的那個決定，是你給她出的主意嗎？」

 

看著她譴責的目光，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猛然緊緊地拉住我的手，指甲陷入皮肉，我的手有些疼。

 

「是我，是我出的主意。」

 

聽到答案，她猛地放開我，仰躺在床上喘著粗氣，大聲地呵斥我：「滾！」

 

日頭落下來，屋內的悲傷穿透我的耳膜，小書沒了，我們四個人，如今隻剩我自己了。

 

三小姐最近痴迷禮佛，但是我知道是因為小公爺最近很寵愛新來的丫鬟。

 

隨著年齡的增長，一日我竟發現了我的白發，不是一根，是一撮。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三小姐會S在我前頭，我發現白發的第二日，三小姐禮佛時佛珠斷了。

 

眾丫鬟找了半晌，卻仍然有一粒沒有找到，可就是那一粒沒找到的佛珠滑倒了三小姐。

 

三小姐的頭碰到了檀木桌的桌角上，鮮血湧出，瞬間人失去了意識。

 

太醫來來回回多次，卻隻爭取到了三小姐回光返照的時間。

 

她摟著二公子泣不成聲，摸著大公子的臉悲憤欲絕，拉著小公爺的手祈求他善待她的兩個孩子。

 

最後，她讓我扶她起來，卻在我耳邊吩咐了最後一道命令。

 

「S了小公爺。」

 

我震驚得不敢抬眼，怕被人發現我眼中的震驚。

 

幾乎是瞬間我便想通了這個冷酷的命令，無父無母的長孫定然要比有父無母的長孫更受愛重。

 

況且有三小姐娘家在中的斡旋，那大公子便可在小公爺去世後順利成為新一任的小公爺，爵位到手。

 

三小姐臨終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是她最信任的父親，我跪在何大人的面前，喚：「主人。」

 

他讓人將我一直掛著的銀桂玉佩收走, 遞給了我一個小瓷瓶。

 

「你夫人最後囑咐你的事，你要辦好，辦好後你的任務就完成了。你放心，你的任務完成了, 我答應你的事情也會做到的。

 

「你祖父祖母已然故去, 但是故去前早已擺脫了貧困。當初買你進府時，我便告訴了你，你要做的是什麼事。

 

「你立下誓言, 一輩子忠於我，為了我兒盡心盡力，直至她S去, 而我也答應你會在暗中照顧你祖父祖母, 以及你那弟弟。

 

「這些年來，我不曾食言, 你弟弟如今在一處私塾當先生，也早已娶妻生子。你多年對我忠心, S後我會將你的屍骨送到你弟弟手中。

 

「時牽念, 這是你的賣身契, 如今也一並還給你了。」

 

我雙手接過那薄薄的一張紙, 上面籤著我父母親給我取的名字，「牽念」。

 

這一張紙, 讓我成了小畫, 所有的一切從失去名字開始, 但是我不後悔。

 

成了主人的臥底，在主人拋棄我之前，我都會安全地活著，而安全地活著就是我最大的願望了。

 

再說了, 主人也幫助了我，我一個S契的丫鬟，家中的人能得主人照拂，已經是主人的良善了。

 

三小姐下葬那日, 天又落了雪, 比舞姬S的那日還要大，小公爺嫌棄地瞥了一眼被雪沁湿的鞋襪, 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結發夫人新喪當日，小公爺仍急不可耐地脫去了寵愛的丫鬟的衣裳。

 

拔布床不停地晃動, 床幔內丫鬟嬌聲喘息, 旖旎得嚇人。

 

搖動的床猛地停止搖晃, 丫鬟的尖叫聲隨後響起。

 

那晚為小公爺量身定做的湯藥在此刻助我完成了我最後的任務。

 

可惜, 後續的事情我也不知曉了。

 

那枚裝在小瓷瓶中的紅藥丸，半息就要了我的命。

 

閉眼前, 我似乎又看見了小琴，回到了那日，她問我：「小畫, 你最有點子了, 你覺得我怎樣才能成為小公爺的妾呢？」

 

「我覺得我好像愛上了小公爺, 他英俊帥氣，溫柔和煦。小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隻給你說了，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啊。」

 

我記得我鄭重地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外人的。」

 

可我的主子不是外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