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關了幾天的耀祖難得乖順，媽就提議讓他下來一起吃。

小九去叫他，他竟還扭捏著不肯下樓。

 

我爸有些生氣。

 

當然不是針對耀祖。

 

他衝小九吼道：「他不肯你不會多哄哄嗎？你怎麼當姐姐的？」

 

小九扁著嘴，早習慣了這樣的 PUA。

 

於是準備再次上樓去喊。

 

耀祖不下來，似乎這一整桌子的人都沒有權利動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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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挪了挪身子，跟著小九一起上了樓。

 

二樓，耀祖正在撫摸他名貴的鋼琴。

 

我和小九從旁站了許久。

 

小九沒好氣道：「爸媽喊你吃飯，非要你下去不可。」

 

耀祖不吭聲，仿佛沒有聽到。

 

我偷摸查了下那架鋼琴的價格，近前兩步，確保他即便是耳背也能聽到我的聲音，道：

 

「鋼琴很貴吧，得十好幾萬呢吧？你想要，爸媽立刻就能滿足你。

 

「那你知道你姐姐們工資多少嗎？你知道三姐和四姐，為了給家裡打錢，滿足你無止境的消費欲望，到現在還租住在進門就是床的破單間裡嗎？」

 

我其實知道，我說這些並沒有什麼意義。

 

耀祖他是得益者，怎麼可能會去體諒我們的艱辛。

 

我沒想到他突然發瘋似的重重拍打起鋼琴，直拍得手上鮮血淋漓。

 

他雙目圓睜，怒不可遏道：「那她們可以不打錢啊，為什麼非要往家裡打錢不可呢？」

 

我一時怔住，還沒來得及思考，隻覺大腦一片嗡鳴，臉頰上火辣辣地疼著。

 

是我爸扇來的耳光。

 

一下便打碎了我左邊的大牙。

 

我的嘴裡汩汩冒血，而耀祖則被爸媽攙扶著下了樓。

 

我媽一路哭喊著：「哎喲我的乖乖，你這是做什麼啊？你這雙手多金貴啊，怎麼能受傷，你這是要媽媽的命啊！」

 

小九扶著我。

 

我不知怎的就哭了。

 

不是疼哭的。

 

我在這個家裡其實一直都沒什麼存在感。

 

我不比姐姐們早出社會，用血汗錢供養著這個家。

 

我完整地念完了高中念完了大學，卻始終沒什麼成就。

 

我站不到人前，也爬不到更高處。

 

我心疼姐姐們，卻又無能為力。

 

我想幫扶妹妹們，可能做到的，就隻是連哄帶拽地把她們送進大學校園。

 

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受過無力。

 

我以為日子會越來越好。

 

怎麼會好？

 

怎麼……才能好？

 

15

 

其實耀祖根本沒受什麼傷。

 

手上頂多擦破了點皮。

 

但爸媽還是擔心地把他送去了市區大醫院。

 

而到了市區的耀祖，便像是出了籠子的鳥兒一般。

 

飛了。

 

耀祖拉黑了爸媽的所有聯系方式。

 

後來一個陌生號碼給他們發來了一張照片。

 

是耀祖和他「男朋友」的合照。

 

兩人甜蜜地臉貼著臉。

 

男人緊握著耀祖包扎過的雙手，滿滿的愛意仿佛要溢出屏幕。

 

爸媽氣到昏厥，險些沒能緩過來。

 

我們姐妹趕到市區時，我媽已經住進了醫院。

 

她身體的各項隱疾都被氣出來了。

 

病房裡，我爸的罵聲就沒停止過。

 

當然，他罵的不是耀祖。

 

他怎麼可能責怪自己的寶貝兒子呢。

 

他一直罵著那個帶走耀祖的男人。

 

我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沒有他的身份信息。

 

所以，當我爸媽提議報警時，我們都很無助。

 

姐妹們面面相覷：「怎麼報？拿著這張照片去跟警察說，咱們家大寶貝跟一個男的好上了，且還跟人私奔了？」

 

我媽從病床上驚坐起來，哭喊道：「他拐走我兒子，怎麼不能報警？就該讓警察把他抓起來，把他抓起來啊！」

 

她說完又無力地倒了下去。

 

我負手站在一旁，嘴裡缺牙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小八小九靠在我身後不敢出聲，我看了看姐姐們，各自臉上盡是無語和不耐煩。

 

我上前兩步，撥弄了下我媽的輸液管，勸道：「說到底，還是耀祖懂事。知道爸媽愛重男孩，現在大了，便迫不及待地要給爸媽多帶個兒子回來。多好的事兒啊，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這話諷刺意味分明，我爸作勢又要打我。

 

我偏過臉，做好了挨打的準備。

 

我沒能拿錢還清他們的生恩，受點皮肉苦也是應該的。

 

遲早……

 

遲早我也能像大姐和二姐那樣灑脫。

 

可我爸的拳頭並沒有落下來。

 

三姐和四姐一起拽住了他。

 

五姐沒好氣道：「你那寶貝兒子都跑了，不知道你還有什麼可硬氣的。」

 

我爸嘴巴動了又動，像是要罵出什麼，卻又一時失了聲似的，什麼也沒能說得出來。

 

我看他這副樣子，隻覺得可憐又可悲。

 

我故意刺激他：「我媽還不到六十歲，要不加把勁，再生一個也來得及。」

 

小七插嘴道：「萬一又生個女兒，不得直接氣S？」

 

我繼續補刀：「那就再生啊。我媽反正能生，沒了耀祖再生個天賜，總得有個兒子送終嘛。」

 

我媽哭紅了眼，卻怎麼都坐不起來。

 

我爸捂著頭，一遍遍地給耀祖打著電話，卻始終難以接通。

 

後來他又一遍遍地給那串陌生號碼發消息。

 

可惜所有消息有去無回，根本無人回應。

 

再後來，姐姐們陸續離開，妹妹們也都相繼回了學校。

 

隻有我，一個工資不高的闲人留了下來。

 

我爸一人根本伺候不了我媽，事事還得依仗我。

 

所以，盡管對我一肚子怒火，倒是再沒敢動手打我了。

 

我媽稍有些精神頭的時候，突然想了個法子。

 

她要開直播。

 

直播尋子……

 

16

 

這些年，我媽在各大平臺真的博到了不少關注。

 

昔日的老網紅突然開始直播尋子，這噱頭太足了，一下子就上了熱搜。

 

可惜，盡管網上鬧得沸沸揚揚，我媽還是沒能聯系到耀祖。

 

他真的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就連我們姐妹平時聊天, 都在揣測耀祖到底想幹什麼——

 

【他倒是個另類，皇太子當得好好的, 突然就跑了。】

 

【真愛無罪啊，這可比小說精彩多了。】

 

【小九你少看那些耽美文，容易壞腦子。】

 

【……】

 

這事兒直鬧到半年後, 我爸媽肉眼可見地蒼老了不止十歲。

 

先是有人加了我的微信。

 

再後來，姐妹們也陸續收到了新好友添加通知。

 

我們在群裡對了下，竟是同一個人。

 

【什麼情況？這人是誰？】

 

【不知道啊！】

 

【看這頭像也不像是個真人……】

 

【我靠不會是耀祖吧？】

 

【……】

 

後來證實，真的是耀祖。

 

他給姐妹們包括我在內群發了一條消息——

 

【現在, 我能加入你們了嗎？姐姐們……】

 

同時配了一張自拍。

 

是個女人的自拍。

 

且還是個十足十的美女自拍。

 

我們所有人都傻了。

 

是的。

 

耀祖去了一趟泰國。

 

現在不是弟弟了。

 

是個妹妹了……

 

17

 

耀祖回來的那天, 仍然隻有我一個人在家。

 

我媽下半身近乎癱瘓, 每天隻能在輪椅上活動。

 

我爸的話也越來越少了。

 

但他精神好的時候，還是會挨個兒把我們姐妹咒罵一遍。

 

耀祖踩著亮晶晶的高跟鞋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我簡直要看呆了。

 

是的，她實在是……太美了。

 

堪比電視裡走紅毯的女明星。

 

爸媽還沒明白咋回事, 我趕忙把人領了進來。

 

他停在家門口的紅色超跑也很亮眼，我知道, 那車上還坐著個人。

 

是他的男人。

 

不過沒下車。

 

我將耀祖領到爸媽跟前，爸媽痴痴望著。

 

耀祖開口喊道：「爸, 媽。」

 

好家伙, 連聲音都變得尖細了。

 

爸媽沒反應過來, 興許還在猜測這到底是他們的哪個女兒。

 

且還是個這麼闊氣有錢的樣子。

 

難道是回來給他們送錢來了？

 

我見狀，主動介紹道：「沒認出來啊？耀祖啊, 你們日夜想念的耀祖回來了啊！」

 

爸媽不可置信，抬頭望著我, 罵道：「胡說八道什麼，你弟怎麼可能……」

 

然而他們很快就噤了聲。

 

因為耀祖亮出了他大腿上的胎記。

 

爸媽怎麼可能會認不出那個胎記呢。

 

當年耀祖出生的時候，他們還直誇耀祖這塊胎記長得好呢，將來一定能光宗耀祖。

 

「你……你……」我爸顫抖著手指向耀祖,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啊？」

 

見他們遲遲無法相認，我也很急，急得直跺腳：「爸，他真的是耀祖，千真萬確，如假包換！」

 

隻不過是比從前少了樣「零件」而已。

 

18

 

耀祖沒在家停留多久就又走了。

 

他也沒和我多說上什麼話。

 

隻臨走時甩給我一張卡——

 

「沒有密碼, 替我還給姐姐們。」

 

後來，他在微信朋友圈裡發了一段文字：

 

【沒有人, 生來就想做吸血鬼。】

 

耀祖走後沒幾天, 我爸喝了農藥。

 

他說他也不是非要兒子不可。

 

「（群」回來的時候，人已經硬了。

 

我媽大哭了一場, 也沒能撐多久。

 

姐妹們抽空回來給他們辦了後事。

 

那是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那是我們的父母，可他們的離世，於我們而言，竟是一種解脫。

 

我不願意承認這是無情和自私。

 

畢竟, 從出生開始, 我們每個人都曾期盼著被爸媽好好疼愛。

 

可後來……

 

卻隻能努力自己愛自己。

 

我們九個聚在這套老房子的最後一晚，小九無意間在手機上看到了耀祖。

 

那是部狗血短劇。

 

霸總和小嬌妻的那種。

 

耀祖扮演的小嬌妻。

 

據說，是他男人投資的項目。

 

評論裡人人都在誇贊女主漂亮，媚骨天成。

 

我們姐妹看得直愣。

 

很好, 看來耀祖真的是要當大明星了。

 

再後來，又不知過去多少年。

 

我們各自都有了人生新的歸宿。

 

而微信的九人小群裡，突然多出了一個人。

 

群名也被改成了——十全十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