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數萬人之力,才有殺了靈帝的可能。
老僕不由皺眉:“可這數萬陰靈……該去哪裡找?”
湛雲葳隨越老爺子的視線看向冰蓮,後來的事,不必越老爺子說,她亦知道。
那些陰兵,從本該死去的人中找。
所以才有了王朝後來的鷹犬,那個傳聞中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越之恆。
她也終於明白越老爺子的那一聲嘆息,明明是同樣的使命。
有人一生可以走在陽光下,受人贊譽,如裴玉京。
有人卻得一輩子行走在黑夜,忍受無數唾罵,踽踽獨行,至死都被百姓們憎恨。
被蓬萊養大的裴玉京,縱然知道提取注定殒命之人的魂魄練兵才能救天下人,也下不了這個手,他納化不了冰蓮。
梧桐葉落,命書翻過一頁又一頁。
湛雲葳知道,了解所有真相以後,便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此刻才清楚,越之恆為何對她說,這情愛注定隻有三分。
因為有的人,一開始就是要死去的,她永遠等不到越大人來長玡山。
掌中還在隱隱作痛,離開前,她想最後看一眼過去的越大人。
這段成長她並沒有陪著他,隻能看見坐在輪椅上的越老爺子飛速蒼老。
命書中時光白駒過隙,她等著再次和越之恆生命有交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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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如水波漾開,樹木的年輪再增加數輪,終於到了結界之中,那兩個邪祟之子喪命的日子。
老僕受命去為他們斂屍,過了會兒,他卻推開了器閣的門。
“家主,結界裡的兩個孩子沒死。”
越老爺子抬起頭。
老僕用沒有起伏的語調說:“那少年劈開您的結界,跑下山,帶著一身傷回來了。”
越老爺子問:“用什麼劈開的。”
“斧頭。”
老爺子:“……”
器閣內久久寂靜,湛雲葳感受著掌心的傷,唇邊忍不住也露出一個笑意。
永遠不屈活著的越大人啊。
隔著命書中的八年,湛雲葳終於再次回到了那個小屋。
當初孱弱的男孩,如今已經長成了輪廓分明的少年。
他站在院子裡,打了水將自己洗幹淨,屋子裡是氣息已經穩定的越清落。
越老爺子站在門外看了他好一會兒,不確定地問老僕:“他手中拿的什麼,啟蒙玉牌?”
“是。”
老僕難得嘆了口氣:“老奴探過那玉牌了,學的君子之道。”明明很荒誕,卻又莫名令人動容。
越老爺子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祖孫倆隔著結界,遠遠對望,越之恆收回視線,沒有理這老頭。
十六歲的少年,遠遠沒有後來持重,還有股鮮活與叛逆在。
湛雲葳走過去,在他對面的小木凳坐下,他的手很巧,小木凳都是親手打磨的。
她也看見了越之恆掌中的玉牌,記憶如被拼湊完整的畫,湛雲葳第一次領略到夙命的神奇,知道了越之恆書房裡塵封的是什麼,原來一早就是她的玉牌。
老爺子進到院子裡。
“玉牌是誰給你的?”
越之恆不理他。
老爺子說:“你不說我也知道,湛家的小丫頭罷。你根骨很好,可願與老夫做個交易。”
越之恆冷淡地拎起斧頭,開始劈柴做飯。
老爺子看他:“你答應的話,明年今日,也許還能見到她。”
越之恆這才抬起頭,他書都沒念完,字也還不認識幾個,眼神便也直白。
老爺子愣了愣,笑著搖搖頭。
也不像個完全沒有喜怒愛好的小邪祟啊。
而湛雲葳坐在他面前,莫名耳根發燙。
第69章 情竇
對白月光心動不已的模樣
好在這祖孫倆看不見湛雲葳,並不知道他們口中的當事人就在此處。
老爺子說:“我要你做的這件事很危險,幾乎賭上性命。越家能為你做的卻不多,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給你三日時間考慮,若願意,三日後的夜晚,來後山望月池找老夫。”
說罷,老僕推著越老爺子離開。
命書往後翻,湛雲葳既然選擇了老爺子的視角,便沒有轉圜餘地,隻得跟著他離開。
離開前,她回頭看越之恆,少年在劈柴,照顧屋裡的越清落。
他劈柴幹脆利落,跟切豆腐一樣簡單。她莫名想到了他生辰那晚,自己回越府,越大人親自下廚給她煮了一碗面。
很快,眼前的景色如水墨暈開消失,連帶著少年的臉龐也融在了畫卷之中。
腳下一輕,她跟著老爺子重新回到了器閣。
老僕問:“家主,當真要將冰蓮給那小子?他是渡厄城中某個魑王的後嗣,要是心性不純,豈非給天下人培養了第二個魔頭。”
越老爺子失笑:“他成不了魔頭。”
“您為何這般篤定?”
越老爺子取下冰蓮,嘆息道:“你見過跑出去一趟,被迷得七葷八素回來的魔頭?”
老僕:“……”
湛雲葳嗆咳出聲,忍不住瞪了越老爺子一眼。你們兩個加起來都快千歲了,怎麼總說這些。
好在接下來的話題嚴肅多了,越老爺子說:“你也看到了,這小子用一把斧頭就劈開了我的結界,就算是當年的臨淵也做不到。他的根骨還沒測過,但想必不會低於八重靈脈。”
提起越臨羨,老僕眼裡總算有了點光彩:“大少爺確然天賦異稟。”
“這小子更甚。”老爺子感慨,“不輸於蓬萊的裴玉京,隻可惜起步晚了一些。”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人人忌憚厭惡邪祟,自然也以此眼光揣度邪祟之子,哪怕他們什麼都沒做過。
這幾年下來,倒沒有邪祟之子生亂,隻要不徹底入邪,他們看上去和普通人也差不多,越老爺子心中對他們的成見也淺了許多。
“還有一件事,這兩日看了回溯鏡才知道。”老僕說,“幾年前,他曾往外放飛過一次靈鳥,看方向,是往王朝去的。”
越老爺子頷首,若有所思:“王朝有回信嗎?”
老僕搖頭。
湛雲葳猜,應該是越之恆答應文循的那件事,沒想到他被困在齊暘郡的仙山中,也做到了和文循的約定。
老僕擔心越之恆和王朝有往來,越老爺子卻心知不可能。
靈鳥傳信,是仙門通用的術法。在越之恆和越清落幼時,宣夫人也曾教過他們修行。沒想到哪怕被關著的幾年,還是被越之恆自發琢磨出了些門道,難怪能闖出結界中去。
越老爺子的手拂過冰蓮的紋路,此等天資,都是命啊。
三日之期很快過去,這一晚,圓月剛出來,越老爺子就帶著冰蓮去了望月池旁。
過了好一會兒,越之恆還是沒來。
老僕不由擔心道:“他不會也怕了,不願意來?”
越老爺子閉著眼,氣定神闲。
不來一輩子便注定困在後山之中,老爺子並不覺得那小子是甘於平庸的人,越之恆明顯不是越無咎這樣的膽量和心性。
不管是為了越清落,還是為了他自己,亦或者他不自量力看上的湛家小女娃,讓他走一趟刀山,他指不定都得試試。
果然,當圓月的光徹底照亮望月池,路的盡頭出現了越之恆的身影。
他穿一身粗布短打,明顯是幾年前的衣衫了,十六七歲的少年,身量拔高得尤其明顯。衣衫雖然簡陋,一張臉卻尤為出挑。
湛雲葳和老爺子一行人一齊在望月池前等他。
“想清楚了?”
越之恆說:“嗯,你要我做什麼。”
越老爺子說:“納化這朵冰蓮,跳進這池子中去,在裡面待夠二十七日,其間經歷噬心換骨之痛,若你能活著出來,自此上越家族譜,我會為你請先生,給你越家子弟的待遇,將來你也會是越家的家主。”
越之恆抱著雙臂,靠在一旁的樹上,眼裡還帶著年少獨有的桀骜。
“就這樣嗎。”
越老爺子說:“還會幫你救你阿姊,明年仙門上學宮拜訪,也帶你去,你上次見到的人,就在那裡。”
越老爺子倒也不诓他,補充道:“冰蓮入體,壽命折損,你考量清楚。”
越之恆沉默了一會兒,拿過他手中的冰蓮,解開腰帶,脫去衣裳,往池子裡走。
湛雲葳沒想到他這樣果決,猝不及防看見他脫衣,她礙於禮節,移開了視線。
好半晌,待聽到望月池的悶哼聲,她才看向越之恆。
月光鋪滿池子,她不知道那水是什麼做的,仿佛在腐蝕越之恆的皮肉。
冰蓮懸於空中,其後沒入他的體內。
池水沒過越之恆的肩膀,誰都能看出他的痛苦,偏偏他一聲不吭。
這是最快的洗髓和納化冰蓮的方式。
湛雲葳顧不上他沒穿衣裳的窘迫,涉水跑到他面前。
“你還好嗎越大人?”
越之恆自然聽不見。
他緊緊閉著眼,唇幾乎被咬出了血,空氣中漸漸彌散出冰蓮的香氣。湛雲葳伸手去觸碰他,卻觸了個空。
她終於知道越之恆一身冰蓮香從何而來。
納化冰蓮以後,越之恆的體質和根骨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其後修行短短幾年時間,便是世間一流高手。
然而這個中痛苦,卻無人能體會。
一片落葉落到池水之中,頃刻化作飛灰,而他得在裡面熬上二十七日。
池中偶有鮮紅之色湧出,是冰蓮在吞噬融入他的血肉。
漸漸的,他身上開始浮現蓮花紋路,這便是後來的憫生蓮紋。
納化的過程極其漫長,越老爺子並沒有一直守著他。當眼前的影子模糊,湛雲葳知道,又是命書翻頁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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