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鬥篷放了下來,露出一張有幾分熟悉的臉。
“湛小姐醒了?”他柔聲說,“此次多有冒犯,澈準備好了湯池,帶你去壓制赤蝶藥性。”
湛雲葳昏昏沉沉,勉力保持住的清醒,讓她認出了他:“小澈?不對……你叫東方澈?”
東方澈笑道:“沒想到小師姐還記得我。”
“……”湛雲葳想起這人哪裡眼熟了,她也沒想到,昔日自己爹撿回來,據說被“徹天府”霸凌殘殺的人,竟然是東方家那個僅剩的血脈,東方澈。
東方澈在仙門做了兩年外門弟子,手腳勤快,又長著一張幼態討喜的臉,很難沒有同門情誼。兩年前,有人說這位師弟出去遊歷,被邪祟殺了,湛雲葳還一度十分傷心。
沒想到他不但活得好好的,還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陣法天才。
她啞著嗓子道:“你放開我。”
“趁現在還早,我得帶你壓制藥性。師姐,你不是早就不想留在越之恆身邊嗎,我今日就帶你離開。”
湛雲葳道:“你給我下了什麼?”
東方澈糾正說:“是三皇子下的,意纏綿靈蝶,你放心,有解藥的。”
湛雲葳聽他事到如今還在撒謊狡辯,不吱聲,拔下頭上簪子,逕自刺下去。
東方澈不得不放下她,握住簪子,有些傷心道:“你要殺了我?”
昔日小師姐不是對他挺好的嗎?
湛雲葳抿唇,掌心幾乎汗湿。饒是她看過許多書,也不知道“意纏綿”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但身體中一股又一股的熱意,提醒著她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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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眼神厭惡,東方澈的笑意也消失了,他蹲下來:“我沒想傷你,也沒有折辱你的意思,你看,白蝶在這裡。師姐若不同意,我沒打算用,也不會讓三皇子用。現在隻是帶你去壓制藥性而已。”
湛雲葳盯著他手中的盒子,恨不得灼出一個洞。
她身上的法器仿佛知道她所想,器魂被操縱著憑空在她身後出現,身量一瞬拔高,有如滔天巨獸,朝東方澈一口咬去。
東方澈覺察到不妙,急急後退,卻因放松心神晚了一步,自己的一隻手連同白色靈蝶,一並被那巨獸吞吃咀嚼。
不遠處的樹上,有人居高臨下,冷冷凝視著他。
來人戴著惡鬼獠牙面具,湛雲葳第一次見到這面具覺得如此親切。
越大人,你可算趕回來了!
越之恆摘下面具,露出自己那張冷峻的臉。
他周身全是紫色的血,今日不知殺了多少邪祟,此刻身上還全是煞氣。
東方澈沒想到越之恆會回來,還能找到自己。
為什麼?
他回頭,這才看見湛雲葳宮绦上鑲嵌的玉珠,哪裡是玉珠,分明是一件仙階法器。
恐怕自己殺三皇子的過程,全被這法器記載下來了。越之恆真是陰險!
本來他八重靈脈,就打不過九重靈脈的越之恆,因此一直藏在暗處,今日對敵,東方澈知道自己幾乎沒有勝算。
他沉下心,想要去拉湛雲葳,用陣法逃走。
身後一條冷戾的鞭子破風而來,腳下地面裂開,東方澈隻得收手。
越之恆冷笑一聲,當他是死的?
貼滿符咒的鞭子帶著戾氣抽過去,打在東方澈身上,他來不及結下一個印,倒飛數十步,吐出一口血來。
陣修的弊端就在這裡,鞭子快如急雨落下,東方澈帶傷躲得很是狼狽。
鞭子化成冰菱,眼看下一刻就要殺了他,東方澈捂住斷臂,咬牙祭出心頭血結印,用陣法遁逃。
冰菱失去目標,飛回越之恆手中,他追了兩步,聽見身後低低悶哼聲。
越之恆隻得走回來,去看湛雲葳如何。
“湛小姐,你還好嗎。”
湛雲葳咬住唇,抱著膝蓋,輕輕哆嗦,隻搖了搖頭,應他都困難。
他皺眉,俯身抱她:“我帶你去看醫修。”
越之恆也沒想到,自己在她身上放了仙階法器,也沒能完全護住她。
他早就防著東方澈,那玉珠若感知到殺意或傷她之意就會觸發。
但東方澈竟沒有傷害她的意思,越之恆沒空查玉珠裡的畫面,器魂還在咀嚼東方澈的手。
越之恆冷下眉眼:“吐了。”
別什麼惡心玩意都吃。
器魂老實吐出一隻手,邀功般將白色玉盒遞到他身前。
待到越之恆看清裡面那隻白色靈蝶,總算知道東方澈做了什麼,步子頓住。
而懷裡人酡紅著臉,靈蝶控制了她的意識,湛雲葳隻勉強還認得抱著自己的人是誰,聲音幾乎帶上了顫音:“越大人……救……”
她肩膀上的雪色鍛錦滑落,露出胸口淺粉色的盛放芙蓉花。
越之恆無意看見,立刻錯開眼,將她的衣衫往上提。他按住她的手:“忍忍。”
不怪湛雲葳不認得,這東西……是最早一任徹天府掌司研制的陰私之物。
她幾乎已經失去意識,哼著細細的聲。隔著夏日的衣衫,他感覺到她在發燙。
越之恆難得慍怒自己方才沒有殺了東方澈,或是問出解藥下落。
不遠處有一排畫舫,夜晚的花巳宴從來不缺熱鬧。
越之恆將湛雲葳按在懷裡,不讓她亂動,扔了一袋靈石給船家:“出去。”
船家沒想到有人這麼大方又著急,待到靈力將他關在那門後,他才喜笑顏開撿起靈石離開。
第29章 畫舫中
不會後悔?
器魂從湛雲葳宮绦上的玉珠飄散出去,如煙擴散,蓋住一整條畫舫,形成結界,隔絕了外界的窺伺。
月光投映於湖面,水波以畫舫為中心一圈圈漾開。
不遠處的畫舫有歌女在彈唱,靡靡之音不絕於耳。畫舫內輕紗飛舞,迎合著夜風,多出幾分旖旎之意來。
越之恆將湛雲葳放下時,她幾乎已經認不出他是誰,憑藉著活命般的本能拽住了他的衣帶。
越之恆低眸,皺眉說:“湛小姐,松開。”
換來的是她更緊更用力的抓握。
越之恆隻能握住她手,強行把自己衣帶從她手中抽回來。
似是沒有想到這人如此無情冷淡,她朦朧的眸子中多了一分霧氣。
越之恆去旁邊倒了一杯水,以靈符化開,給她喂了下去。
身上雖然依舊燥熱,但靈識總算清醒了不少。
“掌司大人。”
越之恆見她總算認得人了,應了一聲。
湛雲葳發現自己衣裳穿得亂七八糟,外衫幾乎裹住了領口,雖然不知道自己意識模糊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但這太明顯了,幾乎能想像到越之恆的態度。
她抱住膝蓋靠著畫舫的窗坐下,有些尷尬,腳趾都忍不住悄悄蜷縮。
湛雲葳沙啞著嗓音問:“東方澈呢?”
“斷了一臂,跑了,你認識他?”
湛雲葳勉力打起精神:“嗯,我爹以前把他撿回了長玡山,他在長玡山做了兩年外門弟子。”
越之恆看她一眼。
眸色雖淡漠,也沒罵人,但湛雲葳卻莫名接收到了他的意思,長玡山還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撿回去。
湛雲葳不服輸強調道:“東方澈是你們徹天府的人。”長玡山可養不出這麼邪性的人。
她爹救人的時候又不能剖開肚子看看一顆心是紅是黑,東方澈當年混在難民中,誰能分辨得出來。再說,救的人多了,林子一大總會有幾隻壞鳥。
越之恆意味不明看她一眼,湛小姐心還真大。意纏綿都沒解,還有功夫和自己吵架。
“東方澈既然算是你師弟,湛小姐為何沒有和他離開。”
他說這話時,手中轉動著杯子,觀察著湛雲葳的神色。倘若今晚湛雲葳將宮绦扯了,選擇同東方澈走,越之恆還真不一定能找到他們。
可她全程戴著宮绦。
湛雲葳道:“在越大人眼裡,我像個傻子嗎?”
東方澈如果真為她好,想要救出她,有許多方式,但他偏偏看著三皇子給她下藥成功。他如果真的想給自己解藥,那解藥就該帶在身上。而不是半脅迫地說要帶她去找解藥。
湛雲葳問:“怎麼了,有何不對。”
“沒有。”越之恆淡淡垂眸,“隻是我以為,比起越某,湛小姐至少更信任他。”
湛雲葳道:“至少掌司大人算個正人君子,對我沒想法。”也不會給她下藥。
“……”越之恆頓了頓,放下杯子看她一眼,“你還真是……”
真是什麼?
她想要問清楚,卻發現那股好不容易壓下的顫意,又湧了上來。湛雲葳咬牙,並緊了膝蓋。
花巳節本就算個互通心意,或是尋歡作樂的日子。
他們一安靜下來,其他畫舫上的靡靡之音,便透過夜風傳進來。
要死了。
湛雲葳語調艱澀:“掌、掌司大人,我的藥還沒解嗎?”
越之恆冷道:“沒有。”
哪有這麼容易,他的靈符不過讓她清醒片刻罷了……那靈符原本還是他為自己準備的,怕憫生蓮紋一開自己沒了理智。
就這一張,隻能管一刻鍾。
“意纏綿”本就算不得什麼靈物,初代掌司性情陰邪,最早這意纏綿,是他豢養出來控制心上人的。
越之恆不得不告訴她一個冷酷的事實:“別看我,我沒解藥。”
湛雲葳自認情緒向來穩定,此時也快繃不住了。
“那怎麼辦?”
越之恆說:“興許可以忍過去。”
但徹天府的記載,沒人做到過。湛雲葳就算意志力再頑強,可意纏綿是摧毀神識的東西,且每一月隻會比上一次更加劇烈。
一發作,她連自己是誰興許都能忘了,哪裡還能生出抵抗之意。
符紙的作用在漸漸失效。
輕紗每被風吹進來,拂過湛雲葳的手背,她就忍不住輕輕顫抖一下。
畫舫中沒有貴胄用的明珠,隻有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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