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鳳亭啞聲道:“你將藥給她?”


  六公主嘆氣道:“不過是怕您死在外頭罷了……”


  楊幺兒揣著瓶子回去,便與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兒,一並鎖在了小櫃子裡。


  六公主給時,動作十分隱秘,旁人隻瞧見楊幺兒遞步搖的動作,而並非瞧見給瓶子的動作。


  自然便也沒有報到蕭弋那裡。


  蕭弋隻知步搖給了人,但僅這一點,便足以叫他覺得不快了。


  等到考校了楊幺兒今日的功課,哄了她入睡,蕭弋便登時面色一沉,道:“日後盯住天淄國的六公主,若是靠近了娘娘一丈之內,便要將其攔下。”


  “是。”


  隻是那日後,六公主與巫女便都閉門不出了。


  時間過得飛快。


  太後瞎眼已足足過去兩月,大晉也已經熬過了最酷寒的時候。


  眼瞧著要入春了,木木翰人便要發起最後一次衝鋒,從邊境掠走物資,再回到族地內。


  大晉糧草辎重已然備好。


  這時候鈞定侯府的長子蕭成鈞,請求領兵隨軍出徵,餘下便沒旁的人了。


  有了先前惠帝的教訓,如今誰還想再去呢?小皇帝年紀小,到了戰場上必然一竅不通,若是再丟城池,這罪過自然不會算在小皇帝的頭上,而是算在領兵的將帥頭上。若是情況再壞些,小皇帝丟了命……那領兵之人多半是以死謝天下的。


  李家知道這著實不像樣子,便讓與自己素來有私交,受過李家的恩惠幾個將軍,主動請了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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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之所以這樣做,便是怕小皇帝半途打了退堂鼓,見沒幾個靠譜的人,便不敢去了。


  那可怎麼成?


  李老太爺冷冷地想,如今既然太後已經失去了作用,那能轄制皇帝的便少了,自然不能讓他好好歸來。


  幾方拉鋸,最後到底是湊出了一支軍隊。


  開春。


  蕭弋祭了天地,便準備往丹城去。


  坤寧宮中自然也忙碌了起來。


  蕭弋回到宮中,將楊幺兒從桌案前抱了起來,扯走了她手中的書。


  “幺兒將自己的包袱收拾好。”


  “嗯?”楊幺兒眨眨眼,滿眼都還帶著茫然。


  “帶上你想帶的東西,朕帶你去丹城,烤了鳥魚走獸給幺兒吃。”他自然不會再提戰場之事。


  他倒也是怕她畏縮的。


  那日他同她提起戰場,她便嚇得哭了。


  若是今日再提起,怕是腿也要軟了。


  他便隻想她永遠能陪在他的身邊,同他一並一往無前。


  哪怕隻是她懵懂無知之下,方才作出的選擇也好。


  待到小半個時辰後,楊幺兒便抱著自己的包袱出來了。


  劉嬤嬤拿過去,將那包袱仔細縫了縫,又將裡頭小的玩意兒挑出來,裝進布兜子裡,如此她便可掛在身邊。


  待轉過身,楊幺兒便見不著蕭弋的身影了。


  蕭弋突然從後頭伸了手過來,勒住楊幺兒的腰,將她單手抱起,扣在面前。他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朕摸一摸,幺兒今個兒都偷吃了些什麼,肚皮軟不軟……”


  說罷,他便將人按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簾帳垂下,宮人退下。


  他年少便懂得了無數的道理。


  知曉要對敵人狠,也知曉要對自己狠。


  他想要權勢,卻也明晰權勢之上伴隨的刀光劍影。


  他心下一面渴望徵戰,立下自己的威嚴,但一面也會想,惠帝便是那般下場,他又待如何?


  戰勝,自然一切可得。


  戰敗……今日便好似成了最後的狂歡。


  而另一廂。


  巫女在六公主的陪伴借故出了宮。


  他脫下身上的黑紗,換上玄色衣衫,拿著李家與他的牙牌,上頭寫著一個新的名字——屈然。


  李家長子盯著他的模樣,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一笑,道:“便先祝君,奪功奪名,成就你我大事!”


第九十章


  御駕親徵, 自當是大陣勢。


  在這一項上, 朝臣們可不會苛待了皇上,隻恨不得將一切最好的都讓皇上帶上,如此以彰顯自己對皇上的忠心。


  反倒是蕭弋自己拒了大陣仗, 雖備有龍輦鳳輿,但繡有龍紋懸掛有明珠的車行在前, 他同楊幺兒卻是坐在了後頭的茶色馬車之內。


  楊幺兒戴著帷帽, 蕭弋坐在她的身邊, 一手捏著書,一手卻是幫她勾著帷帽的帽紗,好讓她朝車窗外看去,觀兩旁街景。


  她先前入京, 一路上都處在懵懂呆怔之中,兩邊又有丫鬟看守著, 她連車簾子都從不曾掀起來過, 又哪裡看得了外頭沿途風景呢?


  這會兒, 她便瞧得微微入了神, 連仍舊挾裹著涼意的風,直鑽入帷帽底下,鑽進她的衣裳,叫人忍不住打寒戰,她也舍不得關上窗。


  於是她便眼瞧著,自己行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在百姓拱衛之間, 熱鬧嘈雜的聲音中,漸漸出了一道又一道門,行到了京城的城郊。


  待出門後,他們的行進便快了起來。


  兵貴神速,若是拖延一日,糧草等物的消耗便會更多,士兵的士氣也會多有折折,盡管如今士兵們也算不得如何有士氣,到底是幾十年不曾這樣打仗了。


  這些個中隱憂,楊幺兒是一概不懂得的,蕭弋懂得,但面上卻不會表露分毫退縮擔憂之意。


  他放下手中的書,伸手一勾,將楊幺兒從窗邊輕松抱起來,隨後將她摁在了自己的身邊坐下。


  “昨日讀的書,今日還記得幾分?”


  楊幺兒便隻好暫且收了心,乖乖背書給他聽。


  這樣一番背下來,蕭弋都略覺得驚奇。她如今的記性越來越好了,昨日背下來的書,今日還能全部背出來,可見她腦子裡那點兒聰明,正是用到了該用的地方。


  楊幺兒伸手拿過了桌案上的書,翻了翻。


  上頭的文字更艱澀些,她不大看得明白,便又訕訕放了回去。


  蕭弋將她面上神情收入眼底,心下突地覺得一片寧靜。她如今也會驚訝,也會好奇,隻是波動更大些的情緒,到底還是被她深深斂在心底,要從她嘴裡挖出來話來,實在是難又難。


  楊幺兒並未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腰,她腰上纏了一圈兒的布袋,雖說做工精美,但到底有些滑稽,墊在外裳之下,看起來便好似小腹微凸一般。


  那是劉嬤嬤特地給她做的,便怕她在外丟了東西。


  楊幺兒自己也覺得奇異又好玩,便時不時低頭去弄兩下。


  蕭弋望著她的動作,倒是驟然想起了另一樁事。


  ……若她有身孕時,便也當是這般模樣吧?


  蕭弋眸光閃了閃。


  且再等幾年罷。


  這般情勢之下,若她有孕,於她來說方才是災難。


  多的是人並不希望他有子嗣,他們無法挑他下手,便難免要挑她下手。


  何況如今局勢未定,若是當真產子,也不過是多了一個跟著憂愁的人罷了。


  楊幺兒哪裡知曉,在皇上的腦子裡,便已經連有孕、生下子嗣、如何教養,都過了一圈兒了。


  等摸了腰包,她便拽了拽蕭弋的手,將蕭弋的手拽入了自己的腰間,她低聲道:“暖的。”


  有布袋墊了一圈兒,那兒的確是暖的。


  蕭弋揉了揉她的肚皮,楊幺兒又痒又麻,不由怔在了那裡,眼底露出三分茫然。


  倒又是一處長進,蕭弋心道。


  放在從前,她哪裡會這樣主動拽過他的手呢?


  她如牙牙學語的嬰童,無論是主動開口,還是主動伸手,都要花極大的力氣方才能學會。興許孩童都是比她強的,他們若是餓了累了還曉得哭呢。


  楊幺兒大抵是感覺到了無趣。


  這裡不如坤寧宮的寬敞,沒有宮外的雪,又沒有魚讓她捉,連外頭的風景蕭弋都不讓她瞧了。


  楊幺兒坐在那裡,自個兒捏了會兒手指頭,然後才艱難地開口:“不坐那個?”


  她問的是前頭那輛車輿。


  蕭弋點頭:“嗯,不坐。”


  楊幺兒眨眨眼。


  “前頭的太過扎眼,旁人一瞧,便知曉皇帝在裡頭。若要下手害你我,便很容易了。”


  楊幺兒點頭。


  蕭弋輕撫著她的發絲,不再開口。


  若是沒有帶上幺兒,他便會坐了。難怪《妙色王求法偈》中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書上也都會道,帝王該做冷酷無情的孤家寡人。


  楊幺兒盯著馬車內掛著的搖來晃去的墜子,問:“木木翰,好打嗎?”


  “不好打。”


  “哦。”楊幺兒茫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當是沒什麼力氣的,她呆呆地想。


  “朝臣中無人看好此事,鈞定侯府主動請纓,都是為了奪立軍威。將來鈞定侯是要將位置傳給長子的,他的長子便要向眾人彰顯自己的本事,方才服眾。”


  楊幺兒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道:“皇上一樣。”


  “是,朕也一樣。”蕭弋眸光暗了暗,口吻微冷。


  “古時有人言,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唔?”


  “光靠著筆杆子與一張嘴,或許能制得住一個人,兩個人,但卻制不住所有人。”蕭弋冷靜地道。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處境。從太後手中奪過皇宮大權,再與滿朝大臣虛與委蛇,看似厲害,但實則不過空中樓閣,隨時都有可能塌下來。


  一旦中間失了衡,朝臣反噬,太後撲咬,便是極為可能的事。


  所謂權利,便要真真握在自己手中的,方才為權利。


  指望旁人秉持祖宗的規矩,懷揣一顆忠君之心,又或是生出可憐、維護之心……都是不成的。


  楊幺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又什麼也沒說。


  她有了錦衣有了玉食,可並不如娘親說的那樣好。


  有錢也並不是一切便能好的。


  還著實費勁呢。


  她想來想去,便隻好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正學著他平日做的動作一樣。


  如安撫一般。


  蕭弋突地出聲問:“若是丹州兇險,朕讓人送你回家,你回嗎?”


  楊幺兒沉默了一剎。


  她已經許久沒有想起過那個困住她的小院兒了,連做夢夢見的時候都極少極少了。但她如今聰明些了,便也知曉,她娘得了銀子,所以她要被送走,這是交換。


  她若回去,娘的銀子會少嗎?


  不不。


  楊幺兒驟然想起來,曾經娘親同她說起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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